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反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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反骨

宋玠面無表情地離開皇宮。

他和皇帝對話時,一時言辭激烈,提到了兩年前城墻上的舊事。宋珪自覺心虛臉熱,見他這般,更是心裏沒底,不覺鞍前馬後地伺候起來。

宋玠一直沒說話。直到他們快回到落腳處的時候,他不便把這幅情緒帶給廣成王和斬煙刀看,因此停下來略微收斂了一些,望著天,茫茫嘆了一聲。

天下之大,無一處無主之地、無地之主……從何起兵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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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玠一時想錯了。

無地之主,眼前就有一個。

齊王齊峣。

齊峣今日睡了一長覺,神采奕奕。齊王妃卻仍有些憂慮:“可仍有不適?也不知是不是前些天吃的那黃菇……”

齊峣笑道:“不過是腸胃不適些,鬧了一天,又歇了一天,這不已經好了?你放心。”

說著,為使她的的確確地放下心,還彎腰對她張開臂膀:“你瞧,好得很!要不要抱你去散散步?”

齊王妃始終被他照顧得很好,聞言羞赧得仍像個少女,笑著環住他脖子。

齊王攬住她肩背和腿彎,一用力直起腰,竟像累了,呼吸有些急促。齊王妃頓時緊張道:“放我下來吧,放我下來,別累著你了——”

從她的角度,只看見齊王臉頰的肌肉不自覺地抽動了數次,他似乎要說什麽,但沒說出口,沈著臉色,小心地把她放回了床上。

接著,他小腿好像被人抽了一鞭,不受控制地一顫,“咚”地一聲悶響,跪倒床前!

“——齊峣!!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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齊峣驟然病倒,驚動了齊辰二國。

辰靜雙匆匆點了幾個辰王宮的太醫,趕到齊王府,這裏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。外頭待客的是個叫錢書儀的齊官,齊王妃和齊晟都守在病床前。

齊王昏迷不醒,不時抽動一下。辰靜雙看了一眼,見他臉色已經發黃,看著不大好了,內心便不是滋味,也只好勸齊晟道:“自有太醫們在,世子請安心。”

齊晟此時人還是懵的,眼眶裏帶淚,懵然看向他。他暗嘆口氣,問他和齊王妃:“齊王素來身體康健,這是怎麽回事?”

齊王妃抹淚道:“前幾日齊峣不過吃了幾口黃菇,就開始不舒服,吐了幾場,昨兒沒什麽,好生睡了,今天起來,才好些,忽然就……”

說著就要崩潰似的:“怎麽會……試菜的宮人、我和晟兒,都吃過那道黃菇,怎麽偏偏——可他吃過的別的更無可能……”

辰靜雙只好再安慰她:“娘娘放心,孤也帶了辰國太醫,他們一商量,自有良策!”

齊王妃聽了,又啜泣片刻,情緒稍緩,轉而對齊晟道:“晟兒,太醫們才出去,你去聽一聽,問問你父王究竟如何。”

親娘發話,齊晟不疑有他,應聲出去了。

齊王妃抹了抹眼淚,對辰靜雙福身道:“殿下,外子來投奔您和安樂殿下的時候,可算是千裏迢迢、背井離鄉,封地都棄了,只帶了數萬軍民……齊國裏反對紛紛,也全都是齊峣一手壓下……晟兒是壓不住的,甚至他自己就是個糊塗人。若齊峣真就……辰王殿下,你又作何打算呢?”

辰靜雙頓了一頓,下意識要去看齊王,但忍住了。

那裏躺著的人,僅憑“西遷”一節,就能在青史上留下聖名。這時代群王並起,按齊國國力,本該在其中橫插一腳,能有幾個男人,手握權力,盛年逢亂世,沒有逐鹿中原的夢想?

當然,除了辰靜雙,旁人站在這裏,也不會有這麽多顧慮。

誰會顧慮醒都醒不過來的半個死人?

辰靜雙垂眸道:“孤……自然會將諸位好生安置。”

齊王妃道:“殿下這話,說得含糊。”

能讓齊峣鐘情一生,她原也不是等閑之輩。她臉上淚痕猶在,卻對辰靜雙勾出了一點笑:“我不得不替他,為以後打算。齊峣曾經對我說過,他是忠於大豫皇室,忠於安樂公主、辰王妃。我看,辰王妃也並非全無主意之人,由她來處置,我也好說服晟兒。”

辰靜雙道:“這是自然,只是……”

齊王妃小心道:“殿下,我不知道前線如何,但若無大事,還請碧瑤將軍……盡快回京吧。”

辰靜雙聽她說到“前線”,就驚得肩膀一乍,待她後半句直接點明“碧瑤”,他已炸了毛,不由得逼近了齊王妃,聲音低緩:“這與碧瑤何幹?”

齊王妃雖有準備,仍駭得往榻上一坐,偷偷牽起齊峣的小指,才覆又得了勇氣,輕聲道:“殿下放心,齊峣耳力異於他人,與王妃、與將軍都說過話,這才得知。齊國上下,知情者,也不過我們夫妻。”

辰靜雙失態也不過是一瞬的事,齊王妃才一坐倒,他已經收斂了心神,回退半步。聞言更是對齊王妃放緩神色,歉然一笑:“如此……倒嚇了孤一跳。得罪。”

齊王妃笑說著“不妨”,起身看他,仍有些驚悸,只覺這年輕人與齊峣所說不同。但似乎也可以理解,事關辰王妃……

“孤會如王妃所言,給她發信。”辰靜雙定了定神,含糊了“碧瑤”,“至於世子那邊,就有勞王妃。貴齊國至今,內政早與辰國內政有了千絲萬縷的瓜葛。她回信之前,請王妃務必穩住世子,否則,一旦辰國受了牽連,孤也難以放之任之。”

齊王妃再度向他施禮:“我自當盡力而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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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辰國京都,往前線發信,怎麽也要三天功夫。按說,足夠了。

偏偏,偏偏。

偏不湊巧,詔令下到扶蘭的時候,謝時、宋如玥正率大軍追擊西夷,已經四日未歸。

信使只知是緊急的事,不敢耽擱,扶蘭城主當即給他們指派了三隊斥候,隨著他們行軍路線尋找。

但是,西夷草原,何其荒涼廣大……終究,也是蹤跡杳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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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中一時沒有收到回信,齊峣也沒有醒,只是境況愈下。辰靜雙和齊王妃統一了口徑,只對齊晟解釋:“辰王妃體弱,不能起身。”

齊晟急得幾乎要再闖入辰王宮一趟,理所當然,被辰靜雙、齊王妃軟硬兼施地拖了回去。回去後,他垂頭喪腦片刻,問齊王妃:“母妃,您莫非和父王一樣,寧肯齊國落入外姓人之手,也不願意把齊國交給我?”

這幾日,齊王妃正身心俱疲,聞言更倦,擡眸看了他一眼:“怎麽這麽問,晟兒?”

“若非如此,父王為何……為何棄封地?封地本該是我的。母妃,您若非如此,父王已經這樣,為何非要找宋……安樂公主,而都不過問我的意思?我早說了,上次與安樂見面,發現她與我們這些背井離鄉之人,是同命相憐,或許,她一露面,就會劃給我們一塊封地,或許辰靜——辰王就是為了不舍得劃地、才宣稱她體弱、把她軟禁了呢?”

齊王妃早就知道齊晟指望不上,也沒有太失望,耐著性子,一條一條辯駁他:“你父王的封地,說到底是大豫的疆土,是皇室的東西,何曾成了我們一家的了?你父王來辰,本就是投奔辰王妃,辰王妃出身皇室,皇帝四個子女,她是唯一尚存的血脈,如何比你不能定奪?辰王妃哪怕與你同病相憐……她尚且年輕,沒有封地,就是有,難道她能將封地贈你,我大齊再遷徙一次?何況她身邊只有辰國土地,莫說辰王愛重她……軟不軟禁,這都是她動不得的,就像我不能將你父王的封地劃分給你外祖家一樣,這豈非顯而易見?”

齊晟仍有不甘,默然不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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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,冥冥中仿佛一切都有轉機——

夜裏,齊晟滿心懣懣,回去就寢。

好像今日萬事都不合心意,往常他回來,早有宮人替他收拾好了明亮整潔的庭院,無聲退出去了。今日,大門緊閉,落葉滿庭,這些宮人竟好似沒有來。

“這是在做什麽?”齊晟的聲音一瞬就冷了:“這是在做給誰看?!”

這時候,他身邊一個大宮女聽了聲音,怯怯從房子裏露了個臉,聲音瑟瑟的:“邸……邸下……”

齊晟心頭火更甚,雖往日與這些宮人相處甚佳,今日卻被一把火燒糊了腦袋,大步過去,厲聲道:“怎麽回事?如今那邊亂著,你們又亂什麽!”

“齊世子稍安勿躁,”房內忽然傳出來一個嘶啞的、但帶著笑意,令人如沐春風的聲音,“是我不請自來,嚇著邸下的身邊人了。”

齊晟更氣,罵道:“你又是何人?既然知道這是本世子住處,在這藏頭露尾,做什麽文章!”

那人笑吟吟現了身,眉眼端秀,一身濃青衣裳,襯得人高挑白皙、風度翩翩,看得齊晟一楞。

“邸下面前,我何需藏頭露尾?在下不才,姓宋,單名一個玠字,乃是當今皇帝長子,受封啟王。”

齊晟不由得後退一步,只剩嘴硬:“啟……啟王,不是早就殉國了嗎!”

宋玠一步步走下臺階,向他走來,最後幾乎與他貼面:“本王僥幸逃得一死,惶惶已久,邸下不會說出去吧?”

齊晟退得來不及,一雙眼睛不知道該看向哪兒,險些把自己淹死在那英俊的眉眼裏。

他甚至忘了呼吸。

“當然,”相峙間,眼前人粲然一笑,“本王不會叫邸下白幫這個忙。邸下想要的,本王能給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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